于和伟说总得有个交代吧(交代别人的事情别人没有完成)

于和伟说总得有个交代吧(交代别人的事情别人没有完成)

1934年,东北的拉滨线背荫河火车站东南,“中马城暴动”发生,日军害怕细菌战的秘密泄露,于是将臭名昭著的“七三一”部队转移至哈尔滨平房试验场。

《悬崖之上》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一历史中。这是张艺谋的第23部长片,也是他导演的第一部谍战片。2019年12月,电影在黑龙江雪乡开机,没过膝盖的积雪、零下20摄氏度的气温,林海雪原一片苍茫。

偏爱大开大合、大红大绿的张艺谋,这次在电影开篇铺开了一片刺眼的白。大雪密林的掩护下,以张宪臣(张译饰)为首的四人小分队空降。他们是从苏联受训回国执行任务的共产党特工,任务代号“乌特拉”。孰料刚落地,敌人的陷阱已在眼前。叛徒变节泄密在先,特务围追堵截在后,风雪笼罩下的哈尔滨遍布杀机。追杀他们的人中,就有于和伟饰演的周乙。

这是演员于和伟与张艺谋的第二次合作。此前拍《坚如磐石》,张艺谋让助手问他,愿不愿意演自己下一部片子的男主角。

“我说当然愿意,简直是受宠若惊。”于和伟对《环球人物》记者说,尽管不知道题材、故事、背景,也不知道自己要演谁,“但那是张艺谋,而且是男主角,还犹豫什么呢?”

反套路的主角

《悬崖之上》里,周乙实际是个反套路的主角。他是特务科的二把手,一开场,就和“反派小分队”若无其事地侃大山。屋外绑着被俘的共产党员,杀人者先往他们脖颈里喷一口酒,再放一枪。屋里的周乙面无表情,不动声色。

上半程的情感都积累在张宪臣身上。他一次次机智脱险、化险为夷,被敌人电刑拷问直至大小便失禁。但在那场命悬一线的审讯室逃亡后,张宪臣却突然转手,把主角权交给了另一个人——周乙。

演这个潜伏在敌人身边的特工,于和伟有些压抑。“塑造英雄是很过瘾的,但周乙是个无名英雄,他一直要隐忍,要克制,无法表现、无法抒发。进入到这个情境,心里头特别难受。”

周乙和张宪臣是战友,看他被严刑拷打,只能神色如常地目睹全程;和楚良是同志,但身后就是敌人,不仅不能相救,还要补上一枪,看他服毒自尽,还要骂一句“他妈的,死了”。在车里,周乙点燃写着情报的纸条,在掌心里将火和纸一同碾碎,是谨慎到末梢神经的本能,也像一场以疼痛为手段的自虐与宣泄。

“他那么难过、难么痛苦,却没有一场戏可以宣泄自己的情感。我要在丝丝缕缕的缝隙里去表达,不动声色,克制自己,但还要让观众看到,不能隐忍着隐忍着就没了。”于和伟说,“这个时候,表演的分寸感在哪儿?这是一个挑战。”

另一个挑战更难。“电影前半部,周乙是反派,观众第一遍看,我不能‘漏’出来,要让大家想不到这是‘自己人’;但二刷、三刷的时候,观众知道他的身份了,又能从我的表演里看到‘漏’出来的那一点点真实的内心情感。这个拿捏,我觉得特别有意思。”

张宪臣逃离审讯室后,遍体鳞伤、不成人形,周乙让他冲自己开枪,借机逃出;张宪臣拒绝了,他的身体已废,不如“废物利用”,反间敌人。这场戏,于和伟与张译、张艺谋讨论了很久。“当张宪臣决定赴死时,我问他有什么后事交代。他说了,轻描淡写。但我觉得还不够,就抓他的手,抓了两次,重复问了两遍,还有吗?还有吗?”

“我曾经想周乙这样的人,他在想什么?常人的存在感、成就感,对他们而言都无从说起。默默做着天大的事,牺牲的时候却没有姓名,甚至不会被书写在历史中。”于和伟说,“支撑他们的只有信仰、信念和使命,这太难了、太了不起了。”

从“一唾成名”到“新锐反派”

于和伟第一次走进电影片场,就是在张艺谋的电影里。那是1995年,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开拍,请了一批上海戏剧学院的学生做群演,在舞厅跳舞。于和伟当时读大三,也被拉了去。“电影上映时,我特地去看,在那些跳舞的人里拼命找,但没找见自己”。

考上戏,来自一次刺激。从幼师毕业后,于和伟考到抚顺话剧团,大部分时间在跑龙套,从舞台这边到那边都手脚僵硬,怕自己走不过去。团里有话剧《雷锋的足迹》,演了100多场,每次于和伟总会搬一个小板凳,坐在边幕条斜眼看。

1990年,他第一次演电视剧《俏媳妇》,一开机紧张得“嘴歪眼斜”、肌肉痉挛,张口一股大??子味。吃饭时,副导演一个劲儿地盘问,你是哪儿的?话剧团是专业单位,你怎么普通话都说不好?于和伟筷子伸向盘里的土豆,被导演敲回去,让他说一个“四是四,十是十,十四是十四,四十是四十”。他说不出来,筷子一放,走了。

经此一事,于和伟时刻揣着《新华字典》,看见招牌就查,春(cun)风理发馆、饺子(zhi)铺,到底是平舌翘舌。

这段故事,他讲过好多次。2020年一档真人秀节目中,于和伟回到老家,托话剧团的老同事打听一下当年那位副导演。30年后,两人再见,百感交集,在那盘《俏媳妇》的光碟上都签了名。

《俏媳妇》的刺激下,于和伟决定考表演系。1992年,21岁的于和伟考入上海戏剧学院。上戏4年,他拉片子、泡图书馆,毕业大戏看得台下观众为他起立送花。他第一次感到了表演的乐趣,毕业论文的第一句话是,“我上了贼船”。

毕业后,于和伟去了南京军区前线话剧团,工作稳定,生活规律,但没戏拍。有剧组找他,一集200块,5天拍完,一共1000块,他想涨点儿钱,1500不行1200,对方不答应,就没去。两年后,再有剧组邀约,还是一天200。“行,我去”。

他还跑来北影厂等组训,《大宅门2》就是那个时候接到的活儿。剧中,他演白景琦的孙子白占安,没分到家产疯了,冲着大宅门吐口水。多年后,这段吐口水的片段被做成动图,风靡表情包界,媒体挖出当年的老剧,标题党曰“于和伟一唾成名”。

2003年《大宅门2》播出,于和伟并没有“一唾成名”,而是去了高希希执导的《历史的天空》剧组,演反派“万古碑”。这个“新革命历史影视剧中最令人讨厌的角色”(毛尖语),在各种运动斗争中煽风点火,集中了一个弄权者的所有丑陋。

之后,很多反派角色找来,从坑害女儿的酒吧老板到溜须拍马的小干部,媒体冠名“新锐反派”。典型如《纸醉金迷》里的范宝华,一个抗战时期的投机商人,有流氓也有率性,有一场戏是被女主角扇耳光,拍了3条,打了他一二百个。

《纸醉金迷》播出那一年,于和伟进了新《三国》剧组。高希希执导,朱苏进编剧,陈建斌演曹操,于和伟演刘备。面对经典和前作,剧组的创作理念是“整容不变性”“帮忙不添乱”。

2010年,新《三国》播出,维护经典派与支持创新派在网上吵得沸沸扬扬。于和伟演的刘备,不同于《三国演义》里软绵绵、哭啼啼的样子,平日一副吊眼眉,谨小慎微,龇牙皱眉都是光复汉室的赤诚,也有城府、魄力与英雄气,表面灰头土脸,实则运筹帷幄。

·新《三国》中,于和伟饰演刘备。

剧中有多场马戏。马是英国纯种赛马,刘备的坐骑“的卢”叫八一,当年9岁,于和伟每天喂它胡萝卜,一人一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感情。8年后拍《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》,他在片场再次看到八一,叫它的名字、喂它草料,临走的时候,马嘶鸣了一声,不知认没认出他。

演员就像被绳子牵引

“的卢”已老,刘玄德这次成了曹孟德。

2017年,《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》播出,于和伟饰演的曹操是个矛盾体,在傲娇真诚与老谋深算间反复拉扯。掉在衣服上的面渣会捡起吃掉;酥点分给手下和丫鬟,自己却捡起掉在地上的一块塞进嘴里。郭嘉弥留时交代身后事,以后遇事可以向谁征求,他一口回绝,“不要,我只要问你!”荀彧请罪,他拉家常般说道:“你我关系,宛若民间夫妻。互相谁没个小秘密、小心思。”挟天子、杀汉臣,他懒洋洋地笼着手劝众人自首,用管教孩子的口吻悠悠地说:“否则,我要杀人了。”迟暮时,他在洛阳高台挥戈舞戟,杯酒祭英灵,“祭郭奉孝,祭荀令君,祭庞德,祭夏侯渊,祭孤的子侄曹昂,曹安民,也祭关云长,祭二十年来,为定乱安民,将热血洒入地下的将士英灵。”

·《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》中, 于和伟凭借曹操一角圈粉无数。

凭借曹操一角,于和伟跻身叔圈顶流,在微博上被喊“曹霸霸”,粉丝翻出了他以前的作品,发现仅《三国》里他就演过荀彧、鲁肃、刘备、曹操,其他形象包括但不限于姜子牙、秦始皇、特工、资本家、日本人、县长、工程师、知青、特种兵、暴发户、刑警队长、黑道老炮儿、霸道总裁……古今中外,一个人就是一部中国史。

仅陈独秀,于和伟就演了三回——2010年的电视剧《中国1921》、2017年的电影《建军大业》以及2021年的电视剧《觉醒年代》。

·今年热播出圈的《觉醒年代 》中,于和伟第三次饰演陈独秀。

第三次诠释陈独秀,就像重新认识老朋友。于和伟重新翻阅了陈独秀的史料、传记,民国历史,中共党史,还有许多知识分子的日记、笔记,越看越被吸引。

“不是夸自个儿,这个戏不仅有知识分子的精神和风骨,更有烟火气。”于和伟说,他会为陈独秀添置许多生活气息。比如,《新青年》同人们去长辛店的工人葛树贵家吃饭,葛树贵问陈独秀:“您这么大一先生,还自己包饺子呀?”陈独秀说:“我还亲自上厕所呢。”“涮羊肉”那场戏,陈独秀这边一本正经地说,毛肚要放锅里蘸几下拿出来,一旁拼桌的车夫直接一碗扣进去,稀哩呼噜拌着吃,陈独秀于是有样学样,也稀哩呼噜地往嘴里扒拉。

“陈独秀就是这样的人。那个年代的合影,一帮人正襟危坐,陈独秀就调皮捣个乱,他的性格是狂狷、通达、特立独行的。必须让观众觉得他是个亲切的人,才能将这样一个大人物的境界和思想讲明白。”

对于和伟来说,走在大街上被人认出来,是这两三年才解锁的待遇。网友将当年他在新《三国》里的名言“接着奏乐接着舞”与他在电影《一出好戏》里的跳舞戏份剪辑在一起,所谓“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蹦迪”。朋友发给他看时,他已经在抖音“蹦”了两三个月,版本几十种之多,火遍全网。

于和伟也觉得好玩。从贴吧、B站到抖音,他始终在互联网的前沿冲浪,10年前就在采访中“翻牌”过“玄亮党”的MV,一直很懂年轻人的“梗”。

红了,于和伟很高兴,也很清醒。“行走的演技教科书”这种赞美让他心慌。“哪本书啊?还行走的。”当年在上戏读书,老师讲到苏联的话剧演员,舞台上收获了再多鲜花掌声,散场后也会马上回到排练场,从最基本的无实物表演做起。“荣誉让人头晕,谁都不是圣人,一定要回到原点,想想最初对表演的渴望。你还爱不爱表演?是真热爱还是假装热爱?”

在他看来,最重要的是感悟生命。“让自己在生活中成为一个有趣的、善良的、可爱的人。你是你塑造人物的第一工具。首先要拥有自己,至于拥有别人,想都别想。拥有自己,用自己去靠近角色,理解它、成为它、替代它。”于和伟说,“演员就像被一根绳子牵着,随机地把你带到一个角色身边,虽然是被动的,但我很享受。这个职业让我们找到了表达自己的出口,像游戏一样,但是是认真的游戏。”

于和伟今年50岁,留给他游戏的空间已不多了。十几岁的时候,他看完了《金庸全集》,从此影响了世界观。年轻时,他想把小说里所有主角演一遍,现在依然。然而,时不待他,“真正读懂萧峰、杨过、令狐冲的时候,只能演杨逍、谢逊和星宿老仙了”。

“这不算是悲哀,只能说无奈。”演曹操的时候,挟天子以令诸侯那场戏,他就想起了谢逊的样子,“手持宝刀睥睨天下,威风凛凛。大丈夫当断则断,不必多言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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